磨花镜片后的微光
连续数日,暴雨如注,街道上积水成河,淹没了人行道,我撑着伞,在街角那家即将拆迁的老旧文具店前驻足,店门口,一只被雨水浸泡得字迹模糊的纸箱里,塞满了各种被遗弃的小物件,我的目光被一副落满灰尘的眼镜吸引了——镜片厚重如瓶底,边缘早已磨花,一片模糊,却依稀能看出度数极高,镜腿用蓝色胶布缠了又缠,仿佛在竭力挽留它最后的时光。
鬼使神差地,我弯腰捡起了它,镜片上蒙着的水汽和污垢,让世界在它面前扭曲变形,我试着戴上,瞬间天旋地转,脚下的路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色块,唯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光,固执地穿透雨幕,像一只迷途的眼睛在寻找归途,那光,来自街对面的旧书摊。
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积水,书摊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,正哆嗦着收拾摊上的旧书,我走到她面前,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副磨花的眼镜,试探着问:“阿婆,您看看,这眼镜……是不是您的?”
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凑近了,先是茫然,随即,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,继而,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悄然滑落,她伸出枯瘦的手,颤抖着接过眼镜,手指轻轻抚过那缠满胶布的镜腿,像抚摸失散多年的孩子。
“是我的……是我的啊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沙哑而颤抖,“这眼镜,是我女儿小芸的……她……她出事前丢的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,出事?
老太太仿佛被我的眼神触动了,长长地叹了口气,浑浊的目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,雨水打湿了她花白的鬓角。“小芸……她是个苦命的孩子,从小就高度近视,不戴眼镜就几乎看不见,这副眼镜,还是她攒了半年工资买的……”
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,雨声、风声,似乎都成了她故事的伴奏。
小芸是这家旧书摊的常客,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,她是个小学老师,温柔善良,对学生特别好,就在三个月前,小芸下班回家,为了救一只横穿马路被车惊吓到的小猫,自己却被一辆失控的自行车撞倒,右腿粉碎性骨折,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,祸不单行,小芸的丈夫在她住院期间,竟然和一个年轻女人跑了,卷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。
“她没哭,只是整天戴着那副眼镜,默默地看书,或者发呆。”老太太抹着眼泪,“她说,镜片磨花了,看不清世界,也就能看清一点自己了,她还说,等腿好了,还要回来帮我守书摊……”
就在一周前,小芸终于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,那天,她像往常一样来书摊帮母亲,却不小心将眼镜掉在了地上,镜片碎裂了一角,她心疼得不行,趁着母亲不注意,一个人悄悄去了附近的眼镜店想配新的,可谁知道,回来的路上,因为看不清路边的台阶,再次摔倒,这一次,她脆弱的左腿也骨折了,因为这次意外引发了旧疾,医生说她可能……再也无法正常行走了。
“医生说,她以后……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……”老太太泣不成声,“我的小芸啊,她到底做错了什么,要遭这么多罪……”
我站在雨中,听着老太太的哭诉,看着她手中那副磨花的高度近视镜,镜片上反射着模糊的光,那光里,似乎有小芸曾经的温柔,有她遭遇厄运时的无助,也有她对母亲深沉的爱,这副眼镜,不仅仅是矫正视物的工具,它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,记录着一个女孩连遭厄运的悲惨轨迹,也承载着一个母亲无尽的哀伤。
我握住老太太冰冷的手,轻声说:“阿婆,您别难过,小芸会好起来的,我们一起帮她。”
老太太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,如同那副磨花镜片后,小芸从未熄灭的希望之光,雨还在下,但我知道,顺着这副磨花的高度近视镜,我们找到了那个连遭厄运的她,也找到了那份需要被温暖和守护的,坚韧的母爱与生命之光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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